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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幕34(第3页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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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现在的年轻人,就是随随便便,自由散漫!”江美华说着话,又瞪了儿子一眼,“其实角色怎么诠释,你们可以说我老掉牙,老古板,我也认了。毕竟现在的观众可能也和从前不同,也许想看看更复杂的童话故事。可是说到技术,那标准从来都是一样的——夏瞳,你跳那一段白天鹅的Sissonnefermée来看看——比划就好,没暖身,不要弄伤了。”

夏瞳全然躬顺,走到练功房一角,就开始跳那段好像天鹅伤心欲绝拍翅挣扎的舞步。一次,又重复一次。

江美华点点头:“再转两个挥鞭转来看看。”

夏瞳整了整头发,摆四位准备,接着立起足尖,一气转了十个。

“看到没有?”江美华对楚翘道,“Sissonnefermée每一次落地都要落五位,挥鞭转要在同一点上旋转,好像钉在地板上一样——你刚才跳的是什么?为什么Sissonnefermée结束不把五位夹紧?为什么挥鞭转满舞台乱移动?还有你的手指,这么紧张——学校的时候老师没跟你说过吗?来团里之后,赵大师没教你吗?每根手指要要分开,有呼吸的空间。这也许是外行人不会注意的细节,但是你是专业舞者,为什么不把动作做到干干净净?”

楚翘答不上来。真恨不得地上裂开一条缝好让自己钻进去——她难得有一次能自得其乐,甚至觉得自己超常发挥了,却原来是如此不堪入目。江美华批评的没有错——随性而为,在动作上又怎么会精益求精呢?但同时她又感到委屈——怎么能把她和夏瞳相比呢?原本就差十万八千里呀!夏瞳只不过是比划,就已经有慑人心魄的力量。一个芭蕾界的女神,主演过《天鹅湖》几百次,另一个只是个普通的小配角,连一次正式主演都为做过。有什么可比性?

“老崔,你要好好督促这班年轻演员!”江美华转头叮嘱崔宁,“国立的将来始终是他们的,要是他们不争气,国立这么多年建立起来的牌子可就砸了。”

“是,是,是。”崔宁点头,“楚翘,你听到老团长的话了?要加把劲,好好练——你这次还是替角吧?演出没多久了,你跳成这个散漫的样子,万一真的要你上台,怎么办?”

“我……我会努力的。”楚翘嗫嚅着,觉得自己快要哭出来了。

“嗯,嗯,加油努力。”崔宁点头微笑,又来请江美华:“江部长,咱们上三号练功房去看看——上次部里拨款搞的那个摄像系统已经装好了,带你去看看。”

“嗯。”江美华点点头,出了门去。大家也都跟着她。陆鑫想要留下,却被他母亲回头狠狠地瞪了一眼。他只能向楚翘投来抱歉又为难的一瞥,跟着大家走了。

楚翘一个人留在练功房里。听着那些人远去的脚步,好像每一步都踩在她的心上。而音响里的音乐还没停,继续一曲一曲地播放下去,有的活泼,有的柔美,可惜此时此刻,全都仿佛尖锐的噪音,让她快要发疯——她看到镜子里的自己——这双腿,不够准确,这双手臂不够细腻,这副肩膀,常常太过紧张,这张脸,有时会忘记需要表演……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,每一个舞者都在镜子里挑剔自己——行外的人,也许会以为他们是自恋,总在顾影自怜。但却不知道,每次看镜子,他们只看到错误错误错误。

到什么时候才会完美?

她只怕这辈子没有这个机会了吧?

心中有种情绪鼓胀着,好像要冲破胸膛——不是沮丧,不是委屈,不是生气……是什么呢?她也说不清楚。只是觉得自己无法再继续下去——不能再跳舞,也不能再在练功房多停留一分一秒。

她要离开这里!

于是,关了音响。把自己的衣服、鞋子、水瓶胡乱扔进包里,逃跑似的撞出门去。

时间已经晚了,一间又一间的练功房都亮着灯,在她身边倒退。她走得很快,甚至跑了起来。仿佛那些练功房里会有妖魔跳出来攫住她——可不是吗?在这天鹅的国度里,被施了魔法的人一个个不能自已地舞蹈着——魔王一定躲在什么地方!要吸取这些人的生气,夺走他们的一切,青春,梦想,生命……

她要怎样才能逃离?

终于冲出大楼,迎面而来是深秋夜晚寒冷的空气。她剧烈地喘息,那冷空气就灌进她的气管里去,让她胸口刺痛。接着,眼泪不争气地淌了下来。

“喂!”陆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,“怎么穿成这样就往外跑?你想感冒吗?你哭了?”

楚翘猛擦着眼睛:“没……你别管我……你……你不是要跟着老团长吗?”

“崔团要陈师兄和夏瞳表演明星节的节目给我妈看——顺便拍电视。我找到机会还不溜吗?”陆鑫一边把她拿在手里的衣服夺过来给她穿上,一边拉着她往楼里走,“被我妈说了,不开心吧?你别理她!她整天就这样!我都被她骂油了——跟她相处,就一个诀窍——死猪不怕开水烫!”

楚翘觉得一点儿也不好笑。她也不肯回到楼里去。

“哎,说真的,你别放在心上呀!”陆鑫道,“要不这样——母债子偿,我让你打一顿,消消气,好不好?”

楚翘摇头:“你可不可以……不要说话?我不想说话。你别管我!你走吧!”

“我不走!”陆鑫拉着她不放。看到幽暗的路灯下花园里有一张隐蔽着长椅,就拉着她一起走过去坐下。又怕她穿得太单薄,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她披上。然后坐在她身边,一言不发,前后摇晃。

楚翘连赶他走的力气都没有了。眼泪止不住地流——她觉得自己窝囊极了。哭难道能解决问题吗?哭,就会使她跳得更好,变成夏瞳吗?那还哭什么呢?这么多年了,无论是在舞蹈学校还是在团里,被老师、领导、同事批评过多少次——江美华也不是第一次挑剔她。那些时候,她都没有哭成这个样子。现在是怎么了?忽然,好像明白了什么——其实她哭,并不是因为被江美华批评,被王艳艳讽刺,又在偶像夏瞳面前丢脸——她是哭自己逝去的青春——崇拜一个不会肯定她的人,选择一个她没有天分去实现的梦想,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,就这样把生命耗进去了。她该是多么愚蠢,才会心无旁骛在这条路上披荆斩棘地前进?当别人指给她幸福的所在,她却还依然执拗地要在歧路上拼杀!

如果她没有跳舞。她的生活会更好吧!

真愚蠢!愚蠢透了!

眼泪流干了。

“你……好点儿了没?”陆鑫小心翼翼地问她。

楚翘擦擦眼睛。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好点儿了。但是她没力气再继续哭下去了。且觉得为这种事情淌眼泪本身就很傻。于是站起身来,把外套还给陆鑫:“给你,你该感冒了。”

“感冒了好啊!”陆鑫见她收住眼泪,才又敢嬉皮笑脸了,“感冒了我就光明正大逃离陈师兄的魔爪!我可是为了你感冒的——你要来照顾我。端茶递水,烧饭做菜,一样都不能少!”

“没正经!”楚翘瞪他,“你是团里的栋梁之材,未来的舞蹈家,怎么老是想着偷懒?”

“啥呀!”陆鑫道,“舞蹈家那么好当的吗?你看陈师兄和夏瞳,一身的伤——真是献了青春献生命啊。我跟你说,他们是变态的——全都是变态的。你还记得当年在洛桑我跟你说我最恨就是国立吗?我不是开玩笑的。国立就是这样——叫你吃苦,叫你牺牲,叫你奉献。你如果被榨干了,他们就把你踢了。你要是好运没被榨干,就会变得跟他们一样——一个个好好的小师妹都变了李莫愁,变了灭绝师太了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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