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完(第1页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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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后汪直便离了京都,去了南京。

他在南京不干别的,成天泡在皇帝赏赐给他的庄园里,也不营建,反而对怎么养桑种田兴致勃勃,光着脚站在水里跟佃户学插秧。

言官们喧闹了一阵,就对他这条他们眼中的落水狗兴趣不大,直接更换新的目标开轰。

然后,在汪直二十三岁那一年,成华二十三年的正月,万贵妃死了。六十岁,死在一场教训宫女的气急攻心。

汪直想回去奔丧,却被内阁驳回:他一个降职的六品御马监太监,有什么资格回京贵妃的丧?

合情合理,满是恶意。

他目眦欲裂,在南京疯狂地砸了一天的东西,最后是他收养的两个小小的孩子跪在他脚边,一人一边拉住他,李氏紧紧抱住他,他才勉强安静下来。

他满手的血,向后一仰,昏倒在院中。

他没有梦到万贵妃。他沉沉醒来,环视四周,他想,我又再一次,没有娘了。

这年八月,皇帝溘然长逝。

四十一岁,正当壮年的时候,并没有什么疾病,只是在万贵妃死后,他就跟身边的人说,她走了,我也活不长了。

就像是证明这个预言一般,七个月后,迅速衰弱的皇帝,在禁城里安详而愉快地停止了呼吸。

太子继位,改元弘治。

汪直终于被允准入京。

八月的天气,满城素白。像是落满了早来的雪。他望着满城缟素,心中有一股淡淡的荒谬感。

汪直入了城,去叩见梓宫,三拜九叩之后,他没哭,站起身,习惯性地想要往东宫行去的时候,忽然想起来,不对,朱佑樘不在东宫了。

他已经是皇帝了。

他往乾清宫而去。

平行而论,他其实不怎么常去乾清宫,皇帝基本都待在昭德宫,往那边走去,满目雪色,他居然陌生了起来。

过了宫门,他等人通报——现在已不是往年,他是宫里最受宠的汪公公,可以随意出入。他站在廊下,看着一群重孝的人喜气洋洋。

他们都是东宫旧人,如今轮到他们入住宫掖,唯一能克制的,也就是自己不笑出声来。

过了一会儿,有人传他进去,他跨进乾清宫暖阁,朱佑樘正坐在案前,按着眉心。

他今年十七岁,刚立了皇后,身上一点儿少年气都无,唯独那股沉静一成未变。

他听到脚步声,转头看去,刚面露欣慰想要开口,汪直抢前一步,利落地跪倒在地,“爷爷!”

他这一声宫内内侍唤皇帝惯常的称呼唤出来,朱佑樘和他都愣了一下,朱佑樘伸手扶他起来的动作还在延续,但是显然忘记自己想说啥了。

然后两人互相看了对方一会儿,汪直没掌住,笑出了声。然后他笑着笑着,眼泪就落了下来。

现在他唤一声“爷爷”,就给他塞糖塞乳饼,像他兄长多过像个父亲的男人,却再也不会应他了。

汪直忽然就感觉到不可抑制地悲恸——皇帝,疼爱他的皇帝,死了,真的死了,再也回不来了。

他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,哭得站不稳,整个人瘫在地上,朱佑樘被他也带得半跪在地上,汪直死死攥着他胳膊,他一动不动,单手撑在地上,一手环着他,把他揽在怀里,轻轻拍他的背——就像他小时候,汪直哄他一样。

汪直哭得泣不成声,不知过了多久,朱佑樘半边身子都麻了,他才柔声道:“你再哭,哭软了我可抱不动你。”

汪直吸吸鼻子,拿帕子抹了把脸,通红的眼睛瞪着他,“……你连你老婆都抱不动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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